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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糖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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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豆】Departures(上)

时间线在03TV版与剧场版之间,1w+的小学生文笔

名字就参照破站的翻译了……也尽可能地做了一些考证,但还是会有很多细节上的不足。个别角色可能会ooc,希望大家会因为这是在1921年的德国而原谅这一切(dbq)

标题来自HYDE演唱的同名歌曲,悄悄安利一下

感谢看到最后的你。



第一次与爱德华相遇,是在1921年的海德堡大学。一年前,那篇经由英文翻译而来的《到达极高空的方法》让我意识到研究火箭技术的新的可能性。接着,通过熟人的介绍,我得以混进海德堡大学拜访奥伯特,并有幸参与到由他组织的研究小组中去。跟随奥伯特学习制造火箭的知识已有一年左右的时间,而他就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闯进我们教室,嘴里喃喃着什么,揉着他的右肩。奥伯特跟在他身后,胳膊底下夹着一叠资料,整个人显得很快乐。

“插班生,爱德华。”

奥伯特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这个金发金眼的陌生人,后者适时地加了一句:“插班时长未知。”

全组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过去,他笑了一下,找了个空位置坐。邻座的女生盯着他,他却好像没有意识到,定定地看着黑板上还未来得及擦去的化学方程式。

于是我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的值日生是我,而我还没有擦干净黑板。我站起身,快步冲上讲台,拿起黑板擦使劲擦着黑板。奥伯特掩着口鼻在一旁等待。漂浮的白色粉末钻进我的鼻腔,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而就在此时——

“……阿尔?”

很微弱,但我的耳朵却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那个陌生人爱德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瞪大了双眼望着我:“阿尔?”

我一边扭头看他一边擦去黑板上残留的最后一个字母,手背上星星点点的全是粉笔灰。

“你们认识?”奥伯特问我。

“不……”我摇头,很少有人会用「阿尔」这个名字称呼我,至少这个称呼放在普通的同组成员里实在是显得过分亲昵了。我的父亲去世,母亲在德国的柏林,忍受着战后通货膨胀和赔款带来的沉重税收,如若不是奥伯特帮助我混进海德堡大学旁听,大概我还在柏林的哪个角落当一个小小的工人吧。

“对不起,你和我的一个熟人长得太像了。”爱德华抱歉地笑笑。

“没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跳下讲台,回到座位上,翻出这堂课需要用到的资料。奥伯特写板书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我还是忍不住扭头去看爱德华,却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上。我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去,假装认真地记笔记,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写下了怎样的文字。

那眼神中带有的强烈的怀念与失落之情,让我无所适从。


 

下了课之后,爱德华站在我的座位前:“刚刚的事实在是很抱歉。”

“嗯,没事,我没有放在心上。”

“那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想再这么低头与他交流实在是很没礼貌的一件事,于是把头抬起来:“我是阿尔方斯·海德利希,很高兴认识你,爱德华。”

他眼里的光芒跳动了一下:“阿尔方斯?”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是如此顺畅,简直像他之前的十几年里一直在呼唤这个名字一样。他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果然还是叫海德利希更礼貌一点……”

“没事,叫我的名字就好了。”看着他踌躇的样子我不由得说道。

“真的?那你叫我爱德华就好了。”

他把左手伸向我:“我不懂的事情还有很多,以后请你多多关照。”

他是左撇子吗?我伸出右手回握他:“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就好。”

上课的铃声响起,他匆匆忙忙回到座位上。我这才想起,忘了问爱德华的姓氏是什么。金发金瞳的人不是没有,但实在是罕见。再加上那种一见如故的奇怪感觉一直在我心头挥之不去……爱德华到底是什么人呢?

通过将近两星期的观察和相处,本以为能够慢慢弄清楚爱德华是一个怎样的人。但相反的是在他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当然,很快我们就知道了他的全名是爱德华·艾尔利克,不仅性子温和也喜欢与人交流,短短两星期就已经和组内大部分成员交上了朋友。他在化学方面的知识十分丰富,超过了我们每一个人,上课时所有的元素和方程式他张口就来,化学老师把他当宝贝一样看。不过,他在文学和艺术上几乎一窍不通,对历史事件也不太清楚,却又对炼金术的事情十分感兴趣,常常问我炼金术是怎么一回事。

“和炼金术有着密切关系的牛顿,正是在研究炼金术的过程中深入思考了重力如何作用的问题,完善了万有引力定律。”

“重力?那是什么?”

他脸上的茫然告诉我他没有开玩笑,真不知道奥伯特是基于什么条件才让他加入小组的。我想了想,用了教科书上最简短的一句话:”物体受到地球吸引受到的力叫重力。“

“研制火箭也与重力有关对吗?”

“没错。当物体速度超过每秒11.18千米时,就可以逃出引力的控制离开地球,科学家们把这个数值称为第二宇宙速度。当然,进入太空后又会面临没有空气的问题,但那时火箭又可以依靠惯性继续飞行。”

“戈达德认为液氢和液氧组合是液体燃料火箭推进剂的最佳选择。”

“不过液氢的获取温度太低,如果没有充足的经费是很难得到的。”

“那这里的炼金术能够把普通金属变为黄金吗?”

“这里?”我反问了一句,爱德华眨眨眼:“这个国家……或者,这个世界?”

“据当前的记载来看似乎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这样啊……”他低着头,稍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

我们的对话在初期总是以这样的方式结尾,爱德华问完一堆看起来很没有常识的问题之后又会自顾自地陷入沉思。而且他的双手又总是带着手套,走路的姿势看起来和一般人也不太一样。该说自己是过分在意这些小细节还是怎样,我总觉得爱德华有很多秘密没有说。

这些秘密会妨碍到我和他作为朋友的这件事吗?

 


“我是从慕尼黑,我爸爸那边到海德堡的。”

这样晴朗的好天气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若不是风里总是会夹着落叶落到行人的肩头和装着面包的纸袋里,很难想象这是秋季。我带着爱德华到了海德堡古桥,从这里能远远地看到古堡,桥下的内卡河在静静流淌。

“那么爱德华是本国人?”

“嗯……”爱德华耸了耸肩:“只是恰好我爸爸在那座城市。”

言外之意,他并不是德国人?

感觉到他接下来还有什么要说的,我没有接话。他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我的双眼:

“如果我说在此之前我一直是以一名炼金术师的身份隶属于军方,你怎么想?”

“诶?”

我消化了一下“炼金术师”“军方”这些字眼,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对方:“爱德华,你今年多大?”

他像是没料到我会提这么一个问题:“唔……十六岁。”

“军方是不会让十六岁的孩子加入军队的,更何况炼金术已经作为前科学的一部分成为了历史。不过你的化学很好这点倒是没错……”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爱德华的左手食指在空中画圈:“我既不是德国人,也不是美国人……在这个世界消失了的炼金术在我们那里是真实存在的,只要有能力,十二岁也是可以成为军方承认的走狗……不对,是战力的一部分的。”

“十二岁?比如说?”

“我。”

我看着爱德华指向自己的那根指头,哈哈大笑起来。

“喂!”

“爱德华,是你昨晚的梦境感受残留到了现在吗?”我边笑边咳嗽,胸口处的憋闷被我认为是喘不上气的缘故:“不可能啦,你连一战的始末都不清不楚,说这样的话根本没办法让我信服。”

爱德华看上去很不服气,从裤袋里摸出一根粉笔,蹲在桥上画了一个很像魔法阵的东西:“看到没,这就是炼成阵,只要画出这个,双手同时摁在上面就会产生炼成反应。根据等价交换的原则,如果我以桥上的石头作为炼成元素,就可以炼成一个石头雕塑。”

“那现在能做到吗?”

“这个世界没有炼金术……所以不行。”

“那你们的炼金术可以炼出黄金来吗?”

“我们的法则是不允许的。“

“要是可以就好了……德国背上那么沉重的赔款,物价居高不下,我们的研究也遇到了许多阻碍,根本没有充足的经费……”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那一刻真的相信爱德华会炼金术,也是真切地为炼金术无法炼出黄金这件事而失望。爱德华垂下眼睛,看着地上的那个【炼成阵】,用脚把它蹭花了。

“对不起。我们回去吧。”

“没事,是我太……”

太天真?太异想天开?还是太相信爱德华了?

“不过我用金币给煤矿镀过金……骗过黑心煤老板拿到了煤矿的所有权。”爱德华挠头,迎面吹向他的冷风害得他打了个喷嚏:“还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

“那你们还有什么是不能炼的?”为了缓和气氛,我又随口问了他一句。

“……”

爱德华又沉默下去了。我们一前一后地走过这座已有一百多年历史的石桥,彼此都没有开口。明明阳光还打在我身上,来时的那股暖意却荡然无存。我不得不承认海德堡的秋天和柏林的秋天没什么区别,在这片土地上战败的阴冷气氛时至今日都还没有散去,反而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更加来势汹汹。不知母亲在柏林怎么样,但愿工厂还有能力支付工人们的薪水。

爱德华突然停住了脚步。我扭过头去看他:“怎么了?”

他摇头,神情中带着几分悲戚:“没什么。”

回学校的路上我们在路边发现了一个纸箱,在那里面有一只瘦小的奶猫发出微弱的求救声,不过这种感情也许只是我单方面的想象罢了。爱德华跟在我身后,看着我抱起那只猫,笑了起来:“你们还真有几分相似。”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和谁。在我们认识之后不久,他承认叫我阿尔方斯的一部分原因在于我和他弟弟的名字是一样的,也讲过他弟弟喜欢把路边被遗弃的小猫偷偷藏在衣服里带回家。只是被妈妈发现之后,一定要他把猫放回原来的地方。爱德华会帮他弟弟求情,结果却不会因此而改变。

“抱回去偷偷在宿舍里养几天应该没问题吧。”我问他。

“我会帮你保密的。”爱德华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回学校之后我就去大家的宿舍里走一圈,这样我们三个的食物今晚就有着落了。”

我们两个同时笑出声,之前的隔阂也好像消失了一般。

还是先不要问他过去的事情了,就这样一起学习一起生活下去便好。

当时的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冬季里的某一日,我与爱德华并肩走过海德堡大学的一条小径,讨论今日老师讲授的有关液体燃料的成分问题。提到化学,爱德华显得神采奕奕,而我也乐于抛开那些尚未弄清的有关他身上的谜团,与他一起探究更为脚踏实地的科学知识。

迎面朝我们走过来的奥伯特与我们打了个招呼:“怎么,在商量怎么完成我的作业吗?”

“是啊,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一个人总是想不过来。”爱德华搭着我的肩,笑嘻嘻地开口。

一个裹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在奥伯特背后,厚实的羊毛帽子压着他的额头,几缕头发伸出来,他像是被刺到眼睛了,把遮住视线的头发塞回帽子里。我悄悄地观察着对方,爱德华则直截了当地:“是老师的熟人吗?”

奥伯特把男人拉到我们面前来:“之前和我一起研究过化学燃料的罗伊·马斯坦,我想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很高兴见到——”“哈?”

我话语的尾音被淹没在爱德华发出的惊讶声中:“大佐?”

“我们的确是在战场上认识的……但都只是普通士兵而已。”

名为罗伊的男人开口,语气中带着一点好奇:“对不起,这位……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参与过战争?”

“我是爱德华,他是阿尔方斯。”爱德华用大拇指指了指我示意道:“见过与你长得相似的人而已,如有冒犯到你实在是抱歉。”

罗伊摆摆手,一双清明的黑色瞳仁看了看爱德华,又看了看我:“没关系。听奥伯特说你们在跟着他一起学习制造火箭,很高兴认识你们。有机会你们可以和奥伯特一起去我家里做客,我太太会做好吃的苹果派招待各位。”

“呃……”爱德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请问大……罗伊先生的夫人名字是莉莎吗?”

很显然罗伊被吓到了:“是的,她的全名是莉莎·霍克艾……爱德华,你的未卜先知可真是不一般啊!”

罗伊语气里由衷的赞叹似乎让爱德华很不适应:“这没什么……只是碰巧而已。”

“那我很期待你能把这种本领运用到火箭的研制中去。”

奥伯特和罗伊两个人分别拍了拍我们的肩膀,笑着走远了。我和爱德华站在原地,我问他:“这和你所说的那个世界有关系吗?”

“没错。”他点头:“原先我被他嘲笑的可惨了,各种各样的小事都能被他揪到由头唠叨一顿……嘛,可靠的时候还是相当可靠的。不过,看上去还是这里的马斯坦大佐更平易近人,什么时候能找个机会去他家见见霍克艾中尉就好了……”

他看起来很开心:“走吧,阿尔方斯,回去看看我们的猫。”

“……嗯。”

风吹得厉害了些,我吸吸鼻子跟在爱德华身后。虽然他比我稍矮一些(他好像十分介意这一点),但肩膀却比我宽阔许多,有时晃眼看去甚至会让我想到在我脑海中还存留着的父亲的影子。长兄如父,如果我有一个哥哥,大概就会像爱德华这样吧。很多人也会开玩笑说我们两个的金色头发和脸部轮廓实在是像极了一对兄弟。

爱德华掏出钥匙,门锁发出清脆的喀嚓声。我们踏进宿舍,把寒风隔绝在外。

床底下的纸箱有轻微的晃动,我走过去把里面的小猫抱出来。小猫发出咪呜声,看起来很享受。爱德华去点燃了炭火,把窗子拉开一个缝:“我记得还剩了些猫食可以喂它,前些天帕尼娜悄悄塞给我的。”

“你还真是好人缘。”我揶揄了他一句,抱着猫走到房间角落里找猫粮。爱德华嘟嘟囔囔的说什么“是人家非要拿过来我也没办法”之类的话,把外套脱下来检查假肢的情况。最近天气太冷了,不知道他觉得好不好过。据爱德华说,阴冷潮湿的情况下神经连接处总是会疼痛,实在是没办法。第一次看到他换假肢时我还是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的手和小腿是这样的情况。由此我也联想到了第一天他选择用左手与我相握的原因,是因为这样不会显得冷冰冰吧。但是,当我问他为什么会这样时,他又含糊其辞的不肯说了,到后来也只简单地提了一句“是事故”。

能造成这么大伤害的事故,我能想到的只有战争。

然而如果“那个世界”真的存在,原因又是如何呢。

决不能当一个乱戳别人痛处的人,因此我不会主动追问。既然爱德华已经说了是事故,那就这样好了。

我抓出一小把猫粮放到食盆里,猫轻盈地从我的怀里跃出去吃东西。也许是生下来身子就很虚弱的缘故,我们养了它差不多两个月也没见它的身形大多少,但精神总归是比我们刚捡到它时好些。要外出上课的时候,我们就小心地把它放进垫了旧棉衣的纸盒子里,关窗锁门不让它跑出去。爱德华说要是换了他来养,说不定两天不到猫就不见了,弄得我每次都要在他身后督促他锁好门。

保护好一个比自己脆弱那么多的小生命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暗想,不要出什么事就好。

爱德华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收到的信件,打开读了起来。

战后的德国原本经济就已经吃紧,好在海德堡大学依靠美国的捐助还能继续运作。只是来这里读书的学生们不是人人都能得到补贴,像我和爱德华这种借着研究小组名义留校的人也并不多。食品消费对我们来说是想省也没办法省的一笔支出,但组里的大家都会互帮互助,若是家里有人寄了食物过来,每个人都会分到一点。除了爱德华,他好像从他父亲那里收到最多的是信和图纸,有些是机械手臂的设计图,有些是奇奇怪怪的圆形阵。他倒是不太介意我在旁边跟着他一起看那些图纸,但图纸上的批注文字又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一来二去也就放弃辨认了。

“我爸真是毫无生活常识。”爱德华捏着一叠马克摇头:“这边的物价也没有比慕尼黑好多少。”

他把信封丢在桌子上:“我出去买点什么,阿尔方斯你就在这里看着炭火。”

“嗯。”我应了一声:“路上小心。”

爱德华穿好外套走出宿舍,门虚掩着开了一条小缝。而此刻的我正忙着找奥伯特拜托我填写的有关材料购入开支情况的表格,没注意到猫穿过那道缝隙出了门。

“啊找到了……”当我抬起头来时,猫已经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Der Wolf frißt auch vonden gezählten Schafen.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么一句话,看着的羊也会逃跑,看来真是没错。不过当下,想想那只猫瘦小的身子,这么冷的天如果它不知道自己回来,情况就很糟糕了。念及此,我穿上大衣,决定出去找找看。抱着乐观的心态,它应该也不会跑得很远。

只是当我晚上一无所获地回到宿舍,看到只有爱德华在宿舍里边吃苹果边写信时,一股无名火还是升了起来。不知情的爱德华问我要不要来一个苹果,他咬咬牙才决定买点昂贵的水果回来吃。“还有,我买到了猫罐头,这样那家伙这段时间的伙食就不愁了……你怎么了?”

应该是终于察觉到了,我一脸沮丧的样子。

“啊……它跑掉了。”

“什么时候的事?”

“你出门之后不久……我找完东西之后发现它不在这间屋子里了。”

“难怪,我回来时宿舍没有人,炭火却还烧着。”爱德华皱着眉头咬下最后一口苹果,盯着手里的苹果核:“放心,它会保护好自己的。”

他的语气在我听来实在是有些过分云淡风轻了:“它还很虚弱!你为什么这么说?”

“凭它在遇到我们之前也有在好好地活着这一点。”

“如果不是我们路过那个地方它说不定已经不在了!”

“就算没有我们,那条路也是进入大学的必经之路,总会有人发现并收留它的。而且,它可是比你想的还要顽强。”

“……那你的意思是它的生死从一开始就与你无关了。”

“我没有说的那么过分。”爱德华稍稍提高了音调:“我理解你的担心,但事已至此,比起作出死亡的假设我更愿意相信它会找个暖和的地方好好待着,就像你回到宿舍一样,它总是会有更好的它喜欢的去处的。”

“人和猫不一样。”

“都是生命又有何不同?至少在求生这一点上每个个体都是竭尽全力的。”

“……”在这一点上我无法反驳。但我仍无法理解爱德华为什么这样冷静地对待这件事。在我的预想中难道不是应该表现的多些担心与不安?理性在这时只会让我的焦躁成倍增长,这时我宁愿没有和爱德华发生这场理性不对等的对话。

“随便你,我睡了。”

生硬地撂下这句话后我脱掉大衣和靴子,炭火噼里啪啦地燃烧,我的指尖却还是冰冷的。

“……晚安。”

如同秋季在古桥桥头所经历的那样,沉默再次充斥在整个房间里。比起上次,这次的压迫感更为强烈,这是否与我们共处一个不算宽敞的空间有关呢,我不清楚,但喘不上气的感觉却变得更加分明。

他真的有很多秘密。

这是我意识沉下去时的最后一个想法。

第二日我醒来时,爱德华已经先出门了。他在我的桌子上放了一个苹果,不知是算和好还是道歉,也许两者兼有也不一定……更大的可能是我想太多。我擦了擦那个苹果,盯着它鲜红的外表,突然觉得沉甸甸。是诱惑的香气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爱德华也没有什么生活常识,就像是以前大手大脚惯了的少爷突然家道中落不得不节衣缩食但还是不懂得货比三家和控制欲望的道理……这样想想,原先他说自己是个军方人员的话突然变得真实了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把玩着苹果的手一松,苹果掉在桌子上发出咕咚一声闷响。“军方人员”这个词让我想到了一个许久未曾见面的熟人。或许,带爱德华见见他能缓和一下我们之间的气氛?如果能借由那个人的亲身经历给爱德华一些影响,他甚至还会提出昨晚我没能说出来的一起去找猫的方案。

算了算时间,爱德华这个时候要么在奥伯特的办公室要么就混在哪间教室旁听。不过奥伯特说过从今天开始的一星期他要去一趟慕尼黑,那么我总能在某个教室里找到他。

果然,在二楼的第三个教室里我找到了爱德华,我悄悄从后门溜进去,正背对着学生写板书的老师没有发觉。爱德华坐在教室最后两排,撑着下巴在纸上涂涂抹抹,显然是没有认真听讲。我的到来并没有让他受到多大惊吓:“进来才发现走错了教室,神学实在是没办法听进去。”

“我想也是。”

“找我什么事?不要告诉我你是特意来旁听的。”

“爱德华你要是下午没有事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见一个人?”

“嗯……好啊。”他思忖了一下,答应了。老师写完了冗长的文字之后转过来继续上课,我们俩只得装作一副认真听课的样子在纸上写写画画。爱德华画了许多圆形炼成阵,然后用手指在上面戳:“没意思啊……快下课就好了。”

“你可以趁他写板书的时候从后门溜走。”

“哦呦,好学生阿尔方斯怎么给我出这种主意?”爱德华坏笑着捅我一胳膊肘。我不服气地躲开:“难不成你上课从来没这么想过?”

“有啊,”他一本正经地说,“但是我的老师属于闭着眼睛背对你也能发现你在她背后使小动作的强人,逃走被发现的惩罚可真是一场灾难。”他咂咂嘴,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明明是我和阿尔同时落跑的,凭什么是我被罚的更惨……”

爱德华低低地笑出声来:“不过是我先提议溜走的,没办法。”

“……你弟弟真的和我长得很像?”还是没忍住把这句话问出了口的我,话音刚落就后悔了。爱德华盯着我:“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真的?”

“各种方面上的一点点。”他用手比划着:“但不管怎么看,果然还是……”

“是什么?”我的心猛地被提起来。

“果然还是我更帅!”

“喂!”

“教室后面的两位同学!不想聆听神的教诲就请出去!”

于是我们都被老师训斥了一顿,是分量相当让爱德华也没法抱怨的那种。

“哈……老师说的那些我都不知道啊……”爱德华无奈地耸耸肩膀。

此时我们两人被迫听完了老师好容易讲完的道理,正在往医院的方向前进。这个出乎意料的插曲使得我们的计划向后推迟了将近半个小时。我有些担心对方是不是休息了,因此有点心不在焉地附和。爱德华很少从这个方向走,对目的地的未知让他很快也不再开口。不过相比起昨天的沉默,今天的要更加自然。

“我们往哪里去?”“医院。”我回答他。他点点头:“探望熟人?”

“算是吧。”好在医院离学校不是很远,很快我们就到了。走进医院大门,一股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一位左胳膊打着绷带的棕发女孩与我们擦肩而过,还不忘附带一个调皮的微笑。我们笑着回应了她,爱德华突然神秘兮兮地发问:“阿尔方斯,谈过恋爱吗?”

可想而知,这问题把我弄了个措手不及,闹了大红脸的我瞪他一眼,他嘿嘿一笑:“我放心了。”

……不知道这人在哪个方面放心了,我决定不予追究。

爬上三层楼,左手边第四个房间里就是我要带爱德华见的人。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敲了敲浅绿色的房门,里面一个轻柔的声音说请进。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我就这么拧开了门把手,爱德华跟在我身后。

一个留着金黄色长发的女孩子走到门边迎接了我们:“是哥哥的朋友们吗?”

“是的,阿姆斯特朗小姐,我来看望阿姆斯特朗先生,突然来访实在是抱歉,我们也没有带什么东西……”

“听声音是阿尔方斯吗?”熟悉的声音在更远一点的地方传来,阿姆斯特朗小姐略鞠一躬,把我和爱德华带到阿姆斯特朗先生的病床前。先生的气色看起来很不错,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我向他介绍爱德华:“这位是我的朋友,爱德华·艾尔利克。爱德华,这位是……”

“阿姆斯特朗少佐?”爱德华迟疑不决地开口,并不自觉地后退了一小步,好像在害怕什么。

“中佐、中佐。”我纠正他:“这位是阿姆斯特朗先生的妹妹,凯瑟琳·阿姆斯特朗小姐。”

“妹妹和哥哥一点也不像……”爱德华低声念叨。我在心里祈祷但愿阿姆斯特朗兄妹没有听到这句失礼的话,虽然我也这样认为……

“阿尔方斯还是第一次带朋友来看我。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刚进了海德堡大学不久,现在看起来已经比那时成熟许多了啊。”躺在病床上的阿姆斯特朗先生冲着我点头:“你的母亲在柏林还好吗?”

“还好。母亲前些日子给我来了信,虽然工厂已经不招女工了,但她在一家医院里找到了护士的工作,薪水不差,也没之前那么辛苦,休息时间更多了。”我想了想母亲写的信的末尾,又加了一句:“她还要我多来看看您。”

“我的状况也比之前好很多了,前些日子做了一场手术,现在正在执行医生的复健计划。”

在这期间,凯瑟琳不知何时悄悄出了病房并带上了门,爱德华则找了把木椅子坐下。我们交流完彼此的近况,阿姆斯特朗先生又把目光投向爱德华:“失礼了,请问你是上过战场的青年吗?”

这句话问得太直接,爱德华没能一下子反应过来:“呃……为什么会这么说?”

“哦,行事作风吧,我大概还是能看出来的。你不像一个普通的孩子。”

爱德华抓抓头:“所以像中佐这样直觉敏锐的人我实在是应付不来……”

他站起来,用右手敬了一个礼。和一般见到的德国士兵敬礼相比有种微妙的不同,但自己也只是看过别人敬礼,具体的差异在哪里又说不上来。阿姆斯特朗先生也回以军礼,尽管是在病床上,他还是尽可能地挺直了背部。

“实际上中佐这个职位与我直觉敏锐没有多大关系……我差一点就当了逃兵。”

阿姆斯特朗先生虽然与我是旧识,但我们更像是叔叔和侄儿的关系。战后直到1921年的春天,我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一点关于先生的消息,直到我为了学习火箭知识来到海德堡,才知道他居然在海德堡大学附属医院疗养。那时他已经完全摆脱了死神的镰刀,坐在轮椅上笑眯眯地向我招手,并通过他的关系向奥伯特推荐了我,我才得以顺利进入研究小组。而就在这段时间里,他也从来没有提过在战场上发生的事。而今日也许是因为爱德华在场,他竟主动谈论起了他所经历过的战争。

“战争实在是很可怕的东西,那种一不留神就会被子弹穿过头部的恐怖场面我见过太多。老实说,在战争开始以前,每个青年,包括我,都没有想过战争会是这样的。现在想想,我们实在是太天真。焦黑的废墟,被炸飞的身体,每个人都灰头土脸,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黎明的来临。死神不论白天黑夜都在天空中盘旋,寻找着血流成河的战场好收获猎物。大家都握住了胸前的十字架,知道谁也没办法拯救自己,但就是想抓住那最后的希望。”

“阿姆斯特朗中佐,是自愿上战场的吗?”爱德华的右手攥紧,神情十分沉重。

“我是自己主动参加征兵的,但与其说是自愿,不如说是被那股气氛感染了。好战的气氛和年轻人的自大会让人丧失理性,我们就是这样踏上战场的。

“至于逃兵……是啊,那时候我实在是没办法忍受战争带来的一切了,尽管我是个很容易被发现的大块头。”阿姆斯特朗先生甚至开了一个小玩笑:“大家都说只要是大块头阿姆斯特朗在的位置,敌人就会吓得不敢动弹。不过,我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厉害,比起逞强去当个英雄,我更想……活下来。那时候我已经认识了罗伊和奥伯特,他们两个人是被迫征兵来的,更年轻,更有对科学的抱负,和我不太一样。不过我们都已经厌倦了战争,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和他们表露过想要逃走的念头,但你要知道,如果能成功逃走还好,一旦被发现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士兵是不允许临阵脱逃的,这一点在哪里都一样。

“那天我们牺牲了五个小分队拿下一个城镇,罗伊是少数幸存者之一,子弹擦过了他的胳膊,幸好没造成什么大的伤害。我和奥伯特忧心忡忡地看着医疗兵为他疗伤。集合整队的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此时在这个约等于一大片废墟的城镇里,我能逃走。为了保险起见,我甚至都没有和他们商量,入夜的时候我假装要去找炊事兵借个什么东西,说不定是个漏勺呢,就这么离队了。值班的士兵并不认真,我们在驻扎以前已经清理了所有可能有人的地方……用枪。”

明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沉浸在阿姆斯特朗先生用低沉声音营造出的战争氛围里的我却猛然回神,发现坐在我身边的爱德华低下头去,身体伴随着轻微的颤抖。“……你还好吗?”我举起手想要拍一拍他,却不知道是不是该这样做。他看上去很不好,像是得了重感冒的病人。我无法从他给我的有关过去的蛛丝马迹中推断他究竟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战争,但我认为或许他不该再听下去了。

“不好意思,但是……”我试图打断阿姆斯特朗先生的话语,却被爱德华拦了回去:“谢谢你,阿尔方斯。不过,让中佐继续讲下去吧。”

阿姆斯特朗先生平日里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没想到有关战争的事情他能谈到这么多。不过爱德华尚能冷静地回应我,这是否意味着我过于担心他了呢?好在我们简短的交流并没有破坏先生说话的节奏,他只是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接着又讲了下去:

“……所以,逃离队伍这件事甚至比我想的要容易得多。我找了个还能容得下自己的藏身之处。不过,明明是这么大的与生死挂钩的事情,自己的心跳却十分平静,这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在黑暗里静静地等着,希望大块头阿姆斯特朗就这么被他们遗忘掉,这样等我悄悄回到柏林,谁也不会知道我是个逃兵。”

“只是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实在是太过天真。当时我不知道自己藏了多久,困意把我击垮了。再醒过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穿过了一道道缝隙,外面有军靴踏过地面发出的沉重声音。我屏住呼吸想找个不被他们发现又可以观察街道的地方,最后透过一个小孔我看到了敞篷车,大概是离城镇比较近的部队要和我们在这里会合吧。我选择转开视线,也就是在这时我发现对面的废墟里闪着不同寻常的光。直觉告诉我,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如果我猜的没错,是什么人的埋伏吗?”

“你说的没错。”阿姆斯特朗先生听了爱德华的话,点点头,海蓝色的眼睛里阴晴不定:“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已经飞奔出去了。我想他们是要冲着车上的某位高官去的,于是我边喊着让周围人留神边尽可能地跑向那辆缓速行驶的车,没想到从我跑出来的地方居然也有埋伏,我能毫发无伤地冲出来都是一个奇迹。不过幸运女神并没有第二次眷顾我,我保护了车上的参谋长,腿上中了两枪。这下我不得不从战场上撤出来到后方的医院疗养,并发症又让我差点亲吻到死神的袍子角……我也就这么得到了中佐的头衔,实在是名不副实。”

“……”我说不出话来。尽管现在阿姆斯特朗先生已经受到了很好的照顾,但在物资匮乏,特别是医疗资源奇缺的那两年,我实在是没办法想象重症伤员要怎么战胜这些痛苦。阿姆斯特朗先生像是看出了我脸上的不安,笑着说,自己已经算是比较好的,至少四肢健全头脑清楚:“过去的都已经过去。等出院了以后,我一定得好好练练肌肉才行。”

阿姆斯特朗先生这么说着,脸上的阴霾总算是褪去了。

“那个就不用了吧……”爱德华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我们走之前,阿姆斯特朗先生又告诉我们,过些日子他会转到美国的医院进行疗养。那里的环境更好,家族也为他打点好了一切。我们承诺等先生走之前一定会再去看望他一次,好在先生并没有过多地沉浸在往事中,按他的意思,几年来都把这些事情憋在心里,说出来反而畅快多了。最后,他特意要和爱德华握手,后者看上去有些害怕,但并没退缩。

“谢谢你和阿尔方斯一起来看我。”

“中佐才是,要好好休息。”

走到医院门口时我们看见了凯瑟琳和一个叼着烟的男人一起,是之前阿姆斯特朗先生含泪提到的妹妹的未婚夫吧。爱德华龇牙咧嘴地对那个男人做鬼脸,弄的我们都很莫名其妙。等他们走远后,爱德华跟我解释说,他认识一个叫哈勃克的人,长得和凯瑟琳的未婚夫一模一样。但在那个世界里,他们并没有在一起,哈勃克很悲惨地被凯瑟琳拒绝了,理由是她更喜欢哥哥那样的人。

“那你称呼阿姆斯特朗先生少佐的原因是……”

“是啊,在那里我们也是老熟人了。不过少佐可是战斗力超高又健康得很,动不动就要秀肌肉给我和阿尔看。要是被他实打实地抱上那么一下,肋骨都能断掉几根。”

我想到过去在柏林的一些往事,不由得发出赞同的声音。

爱德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过,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健谈的少佐,很吃惊。”

他走在我前面一些的位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跟在他身后的我又胡思乱想起来。有很多科学家在致力于寻求未知事物的真相时却又信仰着宗教,相信着上帝和天堂的存在。我虽不至于像那些信徒般日日祈祷着神的拯救,但有时也会幻想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在那个世界没有战争没有歧视,人们按照自己的节奏选择最适合自己的生活。如果爱德华真的是从一个能够使用【炼金术】的国度而来,那是否意味着我想象中的世界也是真实存在的……或者,说得更理想一点,爱德华,就是从那样的地方来的?

不……这样想来,阿姆斯特朗先生和爱德华之间那种奇妙的共鸣不会是假的,而后者是个连一战都不清楚的怪人,这说明他在别的什么地方经历过类似的事情。还有他看到熟悉的人的神情,惊讶喜悦与怀念交织,无论是罗伊先生还是阿姆斯特朗先生,他对他们的过去很熟悉,在细节上却又很陌生。

啊,好想问问他,好想知道自己正在思考的这些是真实还是幻象。

“喂,阿尔方斯?你还要在这里站多久?又下雪了!”

听到爱德华的声音远远地从某处传来,我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停下了前行的脚步,从天上飘下来的细小冰晶有些落在我的肩头,有些消失在我呼出的白气中。

1921年要结束了。

而我和爱德华,也已经相处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却还是没能弄清他是个怎样的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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